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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登黃金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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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登黃金臺

祝逢春說了幾個菜名, 以為他要離開,不想他仍握著自己的手,沒有半點動身的樣子。剛要發問, 便聽他道:“東風, 我沒有胡思亂想過。為你做的所有,都出於我的本心, 你的一切回應,我都欣然接受。

說這話時, 他望著她的臉龐, 眼中似有千言萬語。祝逢春握緊他的手, 擡頭看天邊那彎月亮,天未全黑, 月色正淺, 仿佛隨便一陣微風,就能將那抹銀白吹散。

“我知道, 你一向心甘情願。”

許是因為祝家恩情, 許是因為本性如此, 他待她, 一向如白雪待青山,覆在山上, 護住漫山的草木,待春風拂過,又滲入泥土,融做清泉,滋潤山間萬物。

“蘇融, 所謂養兒防老積谷防饑,人行一事, 總要求些什麽,勞作求的是溫飽,行商求的是銀錢,讀書求的是功名,習武求的是殺敵,交友求的是肝膽相照,成家求的是恩愛圓滿,行善求的是問心無愧。

“蘇融,你待我好,求的是什麽呢?莫說什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,便要報恩,也有數不清的法子,未必要這般待我。”

蘇融靜默許久,道:“我對你好,只求一個心滿意足。我自幼與你相伴,時至今日,你已是我最看重的人。你歡喜我便愉悅,你受傷我便心痛,你在軍中嶄露頭角,我便日日都覺光榮,你在外面沖鋒陷陣,我便時時提心吊膽。”

若說有所求,無非一個比翼連枝白頭偕老,可她渾無此意,他不敢明說,只能一直守著,何況只要她一切安好,他那點心思算得了什麽。自前世聽聞她的死訊,他t便將自己低到了地裏,不求功名利祿,不求秦歡晉愛,只求她平安順遂。

前世慘象,他雖未親歷,卻如親歷一般痛苦萬分,是以直到今日,他都會擔驚受怕,生怕哪日烹熟了羹飯,不知該送往何方[1]。

“在你眼裏,我便這麽重要麽?”

她輕輕一笑,似有東風吹面而來。蘇融雙耳倏地熱起來,便幫她捋了捋頭發,道:“東風起而萬物生,你不重要,天底下哪個人重要?”

“既是催生萬物,為何獨你一人放在心底?”

“想是因為東風解凍[2]。東風來時,第一個吹拂的便是蘇融。”

祝逢春忍俊不禁,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頰,道:“你原本便是一池春水,哪裏用得到解凍?罷了,莫再閑扯許多,你說東風解凍,我想起後面那句魚上冰。蘇大廚,今晚我能吃上魚肉麽?”

蘇融搖搖頭,道:“今日攻城,許多店鋪都未開張,只怕買不到鮮魚,明日做給你吃。”

“可惜,明日午時,我要吃兩條大魚。”

“只要你吃得下,多少條都給你。”

蘇融又握一下她的手,便向城外走去。積年下來,東風心裏,他同樣占著極高的位置,旁人如何努力,都走不到他的前面。

譬如徐子京,背上分明有傷,偏要佯裝無事,來她面前閑談許久。

是日,羅威派人掃凈戰場,又領諸位將軍進入州府,接管府中文書,清點庫中錢糧,將投降兵士編做一軍,令其仍守莫州,又分條列出將士功績,擇其要者匯成奏章,連夜送往朝廷,請朝廷派遣一位知府接管莫州,並按律封賞忠勇之士。

公務繁多,祝逢春幾乎忙到五更,回到房中沾枕便睡,次日起來,忽然想到麥穗,便去父親處尋她。

父親叫來教導麥穗的兵士,不曾想,那兵士一進門便跪在地上,道:“祝帥,屬下今日一醒,便發現不見了麥穗姑娘,到城中尋了幾個時辰,不曾找到半個人影。”

“好好一個大活人,怎會突然沒了蹤跡?”

“屬下不知,屬下怕她離開,每日睡前都要緊閉門窗,今早一醒,門窗依舊,人卻不知去了哪裏。”

祝青微微蹙眉,道:“是不是你忘了哪一處窗子,那孩子是個鬼靈的,稍有疏忽,便會鬧出事來。”

“屬下若忘關窗,甘願讓祝帥軍法處置!”

那兵士又磕幾個響頭,把額頭都磕破一塊。祝逢春嘆了口氣,道:“罷了,她自離去,同你有何關系,你回去做自己的事罷,這十幾日辛苦你了。”

兵士身形一頓,隨即又向她磕了一個響頭,道:“祝將軍寬宏大量,小人感激不盡!”

祝逢春揮一揮手,令他退出房間。祝青道:“送那小猴子來時,你不知叮囑了多少遍,說是一個舉世罕見的奇才,而今走丟了她,你為何這般平靜?”

“她是奇才不假,可大凡奇才,皆有種種怪癖,她既不願留下,我們又怎能強求。”

她倒一碗酒出來,慢慢喝了下去,領麥穗回來的第一日,她身上便顯出異象,而今六句讖語已應驗兩句,不知其餘四句,又會應在哪裏。

依麥穗所言,她和徐子京有一段孽緣,所謂孽緣,勢必傷人傷己,想來身份二字,終究是兩人之間跨不過的鴻溝。

可麥穗還說了,只要她看準時機,將來五十年都會河清海晏,這河清海晏之中,應當也有徐子京的將來。

想到這裏,祝逢春拱手離去,祝青看著她動作,情知她瞞了自己許多,卻不好相問。他這個女兒,自小便是有主意的,若什麽都要問上一問,反倒拘了她的手腳。

正思量著,一位公人走來,道:“祝安撫使,寧王請您到院中一敘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祝青提起架上寶刀,妥善掛到腰間,跟在公人身後去了魏千雲的小院。行至院門,一個隨從將他引到東廂,魏千雲坐在主位,穿一件絳紫交領,身側擺著一套朝服,祝青向他拱了拱手,道:“王爺邀末將前來,不知所為何事?”

“祝帥且坐,千雲唯有一件私事,祝帥莫要拘謹,只當是說幾句閑話。來人,給祝帥看茶。”

祝青坐上北面交椅,接過隨從遞來的茶盞,笑道:“身在敵境,何來私事二字,況且真為私事,王爺又何必擺一套朝服出來。”

“祝帥莫怪,今日之事雖為私事,卻與千雲的身份有些關聯,因此擺了一套朝服,斷無以權相逼之意。”

“王爺與末將同朝為官,一個是聖上長孫,一個是祝殿帥之子,原本也談不上以權相逼。”祝青抿一口茶水,放下茶盞,道,“今日末將略有一刻空閑,王爺可直言心中之事,若是過了這一刻空閑,末將便只能去處理公務。”

魏千雲輕輕一笑,道:“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,祝帥之言,與昔日祝將軍之言如出一轍。”

“身為將帥,自然要以公務為先。”

“那是自然,可人生在世,除去公務,還應考慮自身。昔日千雲問及祝將軍身份,祝帥推說不知,而今祝帥將祝將軍身份公之於眾,想來還欠千雲一個解釋。”

他刮了刮茶沫,擡手屏退左右。祝青抿唇一笑,道:“末將與小女有約在先,縱然王爺相問,亦不敢違背誓言。”

“祝帥如此看重這位女兒,想來也在為她挑選乘龍快婿。”

“擇婿之事,末將以小女心願為先,她相中了誰,誰便是祝家的乘龍快婿。”

魏千雲微微斂眉,道:“祝帥此言差矣,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皆是顛撲不破的道理。令千金年方十五,縱有超世之才,也未必看得清人心,如何能讓她自己擇婿,若是挑錯了人,只怕將來悔恨終身。”

“那依王爺之言,末將當如何擇婿?”

“自然要挑一位門當戶對年少有為的,如此方不負聖上厚望。”

“這等人物自然是好的,只是末將見識鄙陋,卻不知當今天下,哪位少男當得起這八個字?”

魏千雲訕訕一笑,道:“祝帥若只要少男,天下自然沒有堪配令千金之人,若是祝帥將年齡放寬一些,這人自然便有了。”

祝青略一擡眼,道:“王爺所指之人,莫不是王爺自己?”

“祝帥明斷,千雲今日毛遂自薦,實是傾慕令千金良久。祝帥若能應允這門婚事,千雲可永保令千金王妃之位,她在王府一日,便能執掌中饋一日。若千雲有幸登得大寶,她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,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”

“王爺盛情,末將心領,只是當日家母有言在先,祝家女兒一律不得外嫁,只準招贅夫婿收攬面首,王妃之位,只怕小女無福消受。”

“如此作為,豈不是亂了倫理綱常,屆時令千金生育子女,連生父都不知是哪個。”

祝青皺起眉頭,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,道:“王爺,末將便是家母野合所生,而今依舊做到一軍主帥,可見不知生父亦算不得什麽。”

“可祝帥一路走來,應當也聽過不少非議。”

“承蒙家母照拂,末將不曾聽聞任何非議。王爺,一刻光景已到,告辭。”

祝青站起身,魏千雲本欲讓人阻攔,卻瞥見他腰間寶刀,只得眼睜睜看著他離去。等了片刻,他將茶杯摔在地上,道:“一個不知其父的野種罷了,來人,把月痕給我找來!”

片晌,那位名叫月痕的隨從匆匆走來,正是當日持刀攔截祝逢春之人。魏千雲看她道了幾個萬福,一時怒從心頭起,抓起一把角弓丟在地上,道:“我記得你是會射箭的,來,射我,朝這裏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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